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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八章 永失其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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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宮靖仔細的對著清單, 一樣一樣的買好了東西,又笑容溫柔的拜托店家到時候送到家裏。轉了一圈,他走在大街上,依然是一襲白衣, 兩袖清風,清朗磊落的風流俊美——若是聞人洛出來的話, 他肯定只會自己大包小包, 親力親為的搬回去。

不過, 他不適合出門, 在家裏照顧宋簡, 卻很是可靠。因此,南宮靖並沒有那麽擔心的想要立即趕回去——他沒有直接回家, 而是走向了一家頗為有名的金器店。

宋簡只寫了最基本的衣物需要,甚至沒提半點關於首飾之類的事情。但南宮靖卻不想自己的“夫人”過的如此簡淡。

他在心中勾畫著適合她的發簪與耳飾的式樣,在進門的時候, 恰好有一個頭戴鬥笠的女子往外走, 兩人一時都沒能集中註意, 回過神來的時候, 已經結結實實的撞在了一起。

“啊,抱歉。”但南宮靖站在原地一動沒動, 對方卻被撞的往後一個踉蹌,他連忙伸手扶住了她,條件反射的溫柔歉意道:“姑娘沒事吧?”

“沒,沒事。”對方擡頭看見了南宮靖的臉, 頓時楞了一下,聲音不禁有些飄忽失神。她的聲音很年輕,也很好聽,嬌嫩清脆,大約只有十六七歲的樣子。可一個妙齡女郎,卻是一襲道士打扮,穿著藏青色的直裰。“我也沒有註意到你,不好意思。”

說完,少女低頭便匆匆的自他身旁擦肩而過,而看著她遠去的身影,南宮靖盯著她的鬥笠,忽然覺得,他也可以給夫人買一個。

她的容貌本就太過顯眼,如今頭發又因病變成雪白,若不遮掩一二,定然會引來無數的視線,恐怕夫人也不喜如此引人註目。

更何況,若是被有心人看在眼裏,她的特征實在是太過出眾了,一下就能被記住找到。

可是,總又不能讓夫人一直不出門吧?等挑完首飾,再去看看哪裏有賣鬥笠的好了。

南宮靖這麽盤算著,走進了店鋪裏。

……

一襲道袍的少女氣喘籲籲的在太陽落山之前,趕回了道觀裏。

見觀中的宴會尚未結束,她猛地松了口氣,只覺得自己偷偷溜出去的事情,說不定沒有被發現。

可下一秒,她的身後便傳來了一道頗具磁性的聲音:“雲妨,你去哪裏了?”

名為雲妨的少女猛地被嚇了一跳,可反應過來之後,她立刻松了口氣,轉過身道:“雁姨,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一點兒聲音也沒有的站在我後頭,人嚇人,會嚇死人的!”

卻見站在她身後的,是一位也身穿道袍的美麗婦人。

她一頭長發漆黑如墨,以桃木簪起,素面朝天,長眉纖秀,眸如點漆,眼尾上挑,自帶幾分媚意,若是願意微微一笑,眉目流轉,不知該有多麽嫵媚。

但她的眉宇之間自帶一股堅毅的英氣,硬生生的中和了那膚色如雪,唇若點櫻的嬌媚之感,顯出幾分清冷疏離,叫人不敢冒犯。

“你最近越來越喜歡往外跑了。”雁姨皺著眉頭道:“我跟你說過許多次了,外頭很危險,不要一個人出去,又這麽晚才回來。”

“今天我已經十七了,雁姨!不是小孩子了!”雲妨拉長了聲音,半是抱怨,半是撒嬌道:“再說,我好好的戴著鬥笠,沒叫人瞧見我的臉,不會引人註意的!”

“你若是真的這麽乖巧聽話,上一次就不會偷溜到青樓裏頭!一個女孩子,竟然跑去那種地方!”

這件事情,雲妨至今也不知道在觀內深居簡出,鮮少出門的雁姨是怎麽知道的——明明她都那麽小心隱秘了。

少女忍不住小聲嘟嚷道:“那我沒去過青樓,忍不住有點好奇嘛……”

“這一次呢?你又亂跑到什麽地方去了?”

“嘿嘿,”聞言,雲妨笑了起來,她伸手探入袖子,摸到了金釵,一下子抽了出來道:“看!雁姨!這是我上次出去瞧見的一對金釵,我覺得特別適合你,只是那次掌櫃的說那對已經被預定了,我若是想要,還得等上一段時間,等他們家的師父再打一對。我一直等到現在,才買到手呢!”

只見那對金釵,頂端分別是一只展翅欲回的鳳凰,羽翼舒展,尾羽飛揚,栩栩如生,極為美麗。若是合在一處,兩只鳳凰便能脖頸交纏,仿佛耳鬢廝磨,齊聲鳴叫。

聞言,雁姨的神色雖然微微柔和了些許,可看著那對鳳凰,眼神卻又有些沈寂。

她輕聲道:“雲妨,今天是你的生日,該是我給你禮物才對。”

“可是雁姨……”雲妨忍不住道:“每年每到這個時候,您就總是郁郁不樂,我想讓您也能高興一些嘛。”

雁姨張了張嘴,正要說話,但這時,門洞後忽然轉出一位衣著華美的女人,看著雲妨笑道:“哎呀,咱們的小壽星終於出現啦!”

她看起來像是富貴人家的主婦,其實卻不過只是一個丫鬟,但服侍的主人地位夠高,她的吃穿用度,便也幾乎跟一般人家的主子差不多了。

雁姨是幾年前來到這道觀的,接手之後,也不知她是如何操作的,這兒就迅速成了京城貴婦們的聚集地。這座雲雁觀,也成了權貴夫人圈內有名的風雅之地。

雲妨被那女人拉進了宴席,一時間,女人們的笑聲、鬧聲、慶祝聲一起響了起來。

看著她的身影,雁姨想起了之前每年這個時候,自雲妨察覺到她不高興後,便一直在問,為什麽她過生日,她看起來卻總是顯得很悲傷。

但她從沒回答過。

直到去年,她才終於松口,告訴雲妨,那是因為,雲妨的母親是她的好姐妹,可是在十六年前的這個時候,她為了生她,難產而死。

因此,每年雲妨的生日,也是她好姐妹的忌日。

那當然是騙她的。

每年的這個時候,的確是某個人的忌日,但卻並不是雲妨的生日。

可雁姨希望她能記住這一天,因為她不能將雲妨的真正身世如實相告,便只能以這種方式,將她與她的母親聯系在一起——

今天,是她母親墜崖的日子。

這些年來,雁姨總是喜歡在這一天,準備許多成雙成對的東西,然後一個人走到道觀後的懸崖邊,留下一半,將另一半丟入深谷。

雲妨大約是知道這一點,才會特意去買了一對鳳釵吧。

想著種種往事,雁姨慢慢的走到了懸崖邊,望著腳下深不見底的懸崖,垂著眼眸,分開了那一對鳳釵。

她伸手一松,手中的那支鳳凰,便已永失其伴。

……

宴席上,那衣著華美的侍女,將雲妨引到了自家主人身邊——那是這個宴席上,身份最高貴的女性——端王太妃。

雖說是太妃,可她今年也不過只有三十多歲,保養得宜,因此看起來極為年輕。

她年少入宮,與先帝老夫少妻,頗得寵幸,後來在先帝駕崩之前,生下一個皇子,免於殉葬。又因為皇子過於年幼,未曾卷入奪嫡之爭,對太子沒有造成威脅,而被當今太後,當時的皇後所放過,獲封端王,

她隨著兒子一起外出建府,成為了端王太妃,日子過得好不逍遙。

她這一生都未吃過什麽苦頭,性子溫柔天真,只是過於溺愛自己的兒子,結果如今滿京城都知曉端王是個荒唐無狀的浪蕩家夥,整日廝混在青樓,為了花魁與人爭風吃醋,打架鬥毆,極不像話。

每次端王闖了禍,她都苦著臉跑來找雁姨傾訴,也不知道怎麽的,只要看著雁姨沈靜秀麗的面容,聽她用不同於一般女子溫婉柔和,反而略帶沙啞的磁性嗓音說話,端王太妃心中的憂慮就會慢慢平息下來。

她自覺自己應該是雁姨最親密的朋友了,卻還是有很多事情,雁姨守口如瓶,不肯相告,這叫她感覺十分苦悶。

於是端王太妃便向著雲妨問道:“雲妨,你雁姨又去懸崖邊喝酒了?”

雲妨不好意思道:“對不起呀,太妃娘娘,您特地為我舉辦的宴會……”

但端王太妃卻沒什麽架子道:“沒事,這麽多年,她還對自己的姐妹念念不忘,可見是個重情重義的人,我有這樣的朋友,高興還來不及呢,怎麽會不高興呢?再說了,這個宴會是我非要舉辦的,你雁姨一直都不同意……她不生我的氣就好了。”

“不會的不會的,太妃娘娘也是一片好心,雁姨怎麽會生氣呢?”

見她如此乖巧,端王太妃不禁握住了她的手,拍了拍道:“你生的漂亮,又如此懂事,我與你雁姨又情同姐妹,我近些日子呀,時常在想,要不咱們親上加親,叫我兒子娶你為妻吧?”

雲妨微微一楞,隨即猛然一驚:“這!?這怕是不合適吧?我身份低微,可是太妃娘娘卻是皇親國戚啊。”

“這有什麽,他不過一個無權無勢的閑散王爺,還能娶什麽天驕貴女不成?我也是個平民女子,要我說呀,身份門第什麽的都不重要,重要的是性情相投,只要他喜歡,有什麽不可以的呢?”

“我,我……”雲妨張口結舌,想到端王宇文星的風評,心裏簡直是百般不願,一時半會卻又找不到合適的拒絕理由,好在這時,雁姨的聲音在一旁冷靜的響了起來,解救了她道:“不要胡鬧了,立雪。”

章立雪是端王太妃的閨名,如今普天之下,能這麽稱呼她的,也就只有雁姨一個人。

聞言,端王太妃放開了雲妨的手,忍不住嘟嚷道:“我是真心這麽想的嘛!你要是同意的話,我下回便叫他過來,讓雲妨見見——我知道他在外名聲不好,不過那張臉還是可以看看的。”

“哈,哈哈哈……”雲妨幹笑著,聽見雁姨叫她回房更衣,然後出來敬酒,便連忙跑走了。

她走了,端王太妃才看著雁姨道:“你那個小姐妹,究竟是什麽人?我怎麽覺得你看起來不像是祭奠姐妹,倒像是祭奠自己的丈夫呢?”

雁姨垂下眼眸,坐在她的身邊,語氣淡淡道:“你又在胡說八道。”

“我才沒有胡說,你看你,每年一到這個時候,整個人都散發著一種特別強烈的寡婦感。還有,你為什麽給雲妨取名為雲妨?別人家的女兒,哪個不是希望她如珠如玉,如星如月,就你,給女孩子取名雲妨——什麽雲妨呀?那麽悲涼!”

“你之前不是還說這個名字別致好聽嗎?”

沒讀過什麽書的端王太妃被戳破了自己沒文化的事實,一時語塞道:“我……我回去問了我兒子!才知道這個名字原來有別的含義!是叫什麽來著……”

她皺著眉頭,支支吾吾想了半天,也沒能成功想起來。於是端王太妃扭頭看向了身旁的侍女,下令道:“宗妹,我叫你背下來,你背了麽?來,背給阿雁聽!”

雁姨嘆了口氣,知道宗妹也沒有讀過書,“你別難為人家。”

但宗妹卻笑了笑道:“雁女冠,您可別瞧不起人,這首詞叫《西江月》,咱們娘娘下令,我可不敢不從,您聽我背給您聽。”

雁姨不說話了。

宗妹便道:“世事一場大夢,人生幾度秋涼?夜來風葉已鳴廊。看取眉頭鬢上。酒賤常愁客少,月明多被雲妨。中秋誰與共孤光?把盞淒然北望。1”

“你說說,”端王太妃滿意道:“人家月亮在天上明亮的好好的,你偏要人家被雲妨幹嘛?”

雁姨默默地倒了一杯酒,一飲而盡,言簡意賅道:“安全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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